布谷丨追怀消失的力士

2023-08-11 18:15:30
来源:河北日报


(资料图)

我的家乡在北京东南五十公里的香河县,大运河穿县而过。早年间的大运河又叫运粮河,京城里的许多美食都是经运河从南方运过来的。作为运粮河,码头最不可缺少的除了纤夫,还有扛粮卸物的脚夫。这些人就曾生活在我的周围,小时候见过多位这样的劳动者,并深为他们的魅力所折服。

明洪武年间,来自山东冠县的造纸匠迁至香河县城西落户,建立了造纸作坊,他们聚居之地称为“纸务屯”。到了清康熙年间,随着人口大量增加,这些“纸务屯”渐渐成为村落,并以造纸富户的姓氏来命名。后来,造纸业衰落,“纸务”演变为“止务”。其中孙止务村最大,人口近两千,曾是乡政府所在地。孙止务村西边曾是运河码头,早年间,三河、宝坻、香河的粮食从这里装船运往京城,给附近几个村培养了一批神武豪爽的壮士。这些壮士都是脚夫出身,我十几岁的时候,他们还都健在,虽已苍老,但或彪悍,或威武,或矜持,与常人不同的言谈举止,透露着当年的辉煌。

我的邻居刘二爷是脚夫中的佼佼者,身高一米八五左右,身材瘦削而背微驼,性格沉静而少言语,附近几个村的人都敬畏他。村里流传着他当年的神勇故事:刘二爷25岁那年,码头来了个大个子,看不上刘二爷的细瘦身子骨,要跟他比扛粮包上七节跳。通往大船的跳板都是厚木板,搭七节就有两丈多高。只见大个子摆出骑马蹲裆式,让别的脚夫往自己身上码两个“大绿线”(有绿花纹的麻袋包,每个盛粮食220斤)。他一手抓上层的麻袋角,一手按膝盖,大叫一声挺直腰身,颤颤悠悠地上了跳板,把两个袋子扔在高处的船舱里,挑衅地看向刘二爷。只见刘二爷磕了下烟袋锅,从衣袋里掏出一个汗渍红了的木头“鸡蛋”,上面钉着两个铁钩。他披上粗布,先把一袋粮双手一提放在肩背上,然后两手按膝盖,骑马蹲裆式稳稳蹲在跳板旁,让人们往他肩背上放麻袋。放了一个,他岿然不动,让再放一个。周围人不敢放,他大叫一声:“往上码,压死了甭偿命!”于是,周围人把一个大麻袋又摞在他的肩背上,他用手中带钩的“鸡蛋”抓住上面的麻袋一角,手一按膝,稳稳站了起来,迈着小碎步朝跳板走去。只见他把三个袋子一个一个放进粮仓,打开口倒干净,拿着三个麻袋走下跳板,一看,那个挑衅的大个子已无影无踪了……

外号“大丫头”的黄万有,身高一米九,精瘦,看他拔麦子、锄地是种享受。酷热的麦熟天,干焦的麦地,“大丫头”不言不语,披着小白褂,一搂麦子一大把,攥紧一直腰,麦子便连根带泥出来了。就这样一个小时不抬腰就到了头,这时看他后面,黑压压一片,最快的人才拔了一半麦子。拔麦子是农村最累、最苦、最难熬的活儿,天热、活重,“大丫头”拔麦子不腰疼,该吃这碗饭。

拔完麦子铲麦茬,土硬如铁,中间还有拔不净的麦茬,锄这种地最是要命的活,牛拉犁都犁不下去。止务几个村,只有刘二爷的十斤大锄板能降得了这活儿。十斤重的大锄在他手里像把小铲子,轻轻伸出去,狠狠向硬地锄去,立刻入土四寸深,往回一带,如快刀剃硬头发般沙沙脆响。我有幸看过几次他锄地,有不服气的人举起他的锄往地上耪,在地上砍一道黑印,颠起来震手,愣是不下去。

我曾在农村劳动过几年,面对这些繁重的农活,去向他们请教,这些力士都性情和善,说你要吃苦耐劳才行。

我又向一个农村武师学武,他告诉我每天踢腿、弯腰、骑马蹲裆式吃气抓空、打拳200下。坚持了几年,果然大有收获。那年和“大丫头”一块拔麦子,他已是五十多岁的老人,在前打头阵,我当二手,紧紧咬住他不放,只比他差一丈远。到地头后,他拍拍我的肩头:“你小子成了,比我有文化,巧劲呀!”

面对往昔的农村力士,我认为那是奇迹。在艰苦的农村,这些穷苦家庭出身的孩子,却都长成这么大的身坯子,又这么有力气。现在虽然不用那么卖力气去赚取生活资料了,但是过去力士的神勇、宽厚、侠气还是常常激励着我。有时想起他们的成长、生活和存在,不能不思索他们身上的一种神奇力量——在生活中所铸造的吸收营养、强大自身之伟力。

王宏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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